99久久精品免费看国产一区二区三区,久久久久亚洲精品中文字幕,精品亚洲国产成人蜜臀优播av,国产精品美女www爽爽爽视频 ,久久婷婷狠狠综合激情

  1. 首頁 >
  2. 教師作品 >
  3. 教師作家

教師作家|吳依薇:那年暑假和我們兵荒馬亂的青春

發(fā)布日期:2023-09-26  點擊量: 3102

1695719139282.png 

作者簡介:

吳依薇,中國作協(xié)會員。出版作品《二十二張匯款單》《升旗手》等多部,作品入選國家“十三五”重點圖書規(guī)劃項目,入選“中國好童書100佳”, 獲遼寧省精神文明建設(shè)“五個一工程”獎、遼寧省出版政府獎圖書獎,遼寧省精品圖書獎、葉圣陶教師文學(xué)獎,深圳青年文學(xué)獎等?,F(xiàn)居深圳。

 

作品欣賞:

那年的暑假

吳依薇

1

表叔公在掌燈時分來到我們家。我們親戚間多年不走動了,他的到來令我們十分意外。那時我們兄弟姐妹五個拿筷子的、拿碗碟的、端菜的、盛飯的、倒醬油的正在兵荒馬亂地張羅著吃晚飯。

表叔公和父親幾乎異口同聲地跟對方打招呼。他一連叫著父親的乳名“阿為啊阿為啊”。表叔公把挎包取下來,重重地撂在客廳門口,挎包發(fā)出一陣清脆的金屬相撞的聲音。我們兄妹頓時安靜下來,直勾勾看著那個灰不溜秋的挎包,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誰也不說話。

表叔公握著父親的手迫不及待地說:“阿為啊,我跟你說,我今天來……”

父親請表叔公先上座,讓他一邊吃飯一邊慢慢聊,母親麻利地添上一副碗筷,回到廚房里加菜去。

表叔公剛坐下,說:“阿為啊,我今天來就是為了那60個大洋,它們放在我身邊,鬧心啊。我把它們帶來了,拜托你幫我保管著吶。”

“大洋是什么?”弟弟問。

“銀元啊?!北硎骞f。

表叔公起身把挎包提過來,一只手伸進(jìn)去攪得銀元們嘩啦啦直叫,他笑瞇瞇瞧著我們迷惑又期待的小臉。他從包里抓出一大把銀元放在飯桌上,一個滾落下去,“哐當(dāng)哐當(dāng)”觸碰著水泥地板,那聲音清脆悅耳。二姐立馬把筷子放下,附身撿起來,她托在手中掂了掂重量,說:“表叔公,這就是傳說中的大洋???”

“貨真價值。袁世凱銀元,一點也假不了。”

我們兄妹放下碗筷,擠到表叔公跟前,紛紛拿起大洋,用牙齒咬,用嘴巴吹,靠在耳邊兩兩相擊聽它們相撞的回音,以辨真假。事實上,我們都是第一次見這東西,哪能辨認(rèn),覺得貴重和好玩罷了。

“表叔公,我爸……我們家可以幫你保管,不過你得送我一個?!倍阈ξ卣f。

“要十個都行。”表叔公大方地說。此時,他的臉龐在燈光的輝映下像圣誕老人那樣紅光煥發(fā),兩撮白胡子俏皮地趴在嘴唇上。我在他身邊坐下來,他真是個可親的老頭子。

我父親的老實木訥在此刻暴露無遺,他呵呵地說:“你們快坐下吃飯,安心吃飯。老表叔,這怎么行呢?這不行吧?”

母親從廚房出來,弟弟跟在她后面,他準(zhǔn)是向母親通風(fēng)報信去了。這小子,什么事別讓他知道,嘴巴比響炮還快。

母親把一碟冒著油煙的花生米放在飯桌上,她笑著說:“表叔,快吃飯。吃了飯,帶上你的銀元回家去,讓你的兒女幫你保管著最妥當(dāng)。”

 “表侄嫂子啊,他們都不知道這大洋,若是知道了還不索命一樣天天來索要?他們是什么人,你還不知道呀?”表叔公轉(zhuǎn)向我父親,說,“我看著阿為長大的,他的忠義啊忠誠啊天知地知。只有拜托他保管我才放心。你們看,我這副老骨頭了……”

母親打斷表叔公的話,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表叔,我們不幫人家保管錢財,誰都不幫。你怎么帶來的就怎么帶回去?!?/span>

 “我這點私藏啊,不讓他們知道,大家都相安無事。表侄嫂子,你通情地想一想,我留著身邊不是個事,也不是個理啊??墒墙o哪個呢?平分嗎?肯定有人不同意。扔了嘛又舍不得。再說,我往后有個三長兩短,也可以應(yīng)個急咯?!北硎骞珶o奈地說。我們知道表叔公說的“他們”指的是他們的三個兒子。表叔公的目光與我們挨個相碰,一瞬間,我們被他帶到一種俠義熱腸的情緒里面去,覺得此刻必須要仗義相助,幫他保管大洋,才避免一場爾虞我詐的家庭爭奪財產(chǎn)大戰(zhàn),還老人一個安詳?shù)耐砟辍?/span>

 “那你……那你要是以后……死了呢?”弟弟問。弟弟問出了我們兄妹的疑問。

母親扯扯弟弟的耳朵:“凈說傻話。”

表叔公呵呵地說:“那你們就留著唄,贈送給你們劉家了?!?/span>

“為什么要贈送給我們?”弟弟又問。

“這個呀,說來話長咯?!痹诨椟S的燈光下,表叔公回憶了父親小時候曾經(jīng)如何不顧個人安危在洪水中救他一命的故事。我們在書上看到這種爛俗透底的報恩故事往往會嗤之以鼻,可是它發(fā)生在我們身上啊,聽起來叫人激動萬分。

這時,母親斬釘截鐵地打斷表叔公:“表叔,過去,事就甭說了東西你帶走?!?/span>

那一瞬間,我們抬眼看著母親,我相信其他人跟我一樣,覺得母親是鐵石心腸的女人。

表叔公在我們家過夜,第二天一大早不辭而別,把灰不溜秋的挎包放在客廳沙發(fā)上。我們兄妹興奮地數(shù)了一遍又一遍,又一遍遍地跑去廚房跟母親打報告:“媽,是60個,一個子兒都不少呢?!?/span>

 

2

在1998年暑假,表叔公離開的第二天,母親跟父親大吵一場。母親要求父親立刻把60個大洋歸還表叔公,父親黏黏糊糊,不寬不緊地說:“算幫表叔公一個忙吧,他的為人我了解?!蹦赣H大怒:“你了解他兒子兒媳婦的為人嗎?什么忙都能幫嗎?拎不清!”父親被逼急了,只好說打電話讓表叔公自己來取。他找了半天了也找不到表叔公的電話。他說打電話讓表叔公的兒子們來取,母親罵了他一句:“木頭。”

母親叫我說:“小魚,你今天跟我去一趟表叔公家?!?/span>

“媽,我有事呢?!蔽艺f。

“你沒事。”

“我真的有事呢?!蔽艺f。我真的有事。

“你到底去不去?”

“那我陪你去吧?!蔽艺f。

這是我們生活中一個常見的場景。我們兄妹很容易在母親的淫威之下屈服,父親也會。

那天,我有一件頂重要的事。

那是我長到13歲時最重要的一件事。度過那個暑假,我將成為初一的學(xué)生。

說起來有點難以啟齒,我喜歡上鄰家一個男孩子,我們約好下午去湖邊寫生,這是我們第一次約會。第一次。昨天我跟二姐整整磨了一個晚上,她才答應(yīng)借她的白襯衫和白鞋子給我穿一天。二姐說:“你必須穿襪子才能穿白鞋子,知道不?襯衫上不準(zhǔn)留一丁點汗跡。還有,要是滴了顏料,你要賠我一件新的。知道不?”我感激涕零地點頭,一味地說知道了知道了。

我焦躁不安地催母親快點出門,我們輾轉(zhuǎn)到大中午才找到表叔公的家,表叔公不在家。他老伴走后,他一個人住在老屋。老屋是瓦房,屋檐低小。表叔公一個人住三間房,房間里干凈無塵。我們走進(jìn)屋子,屋子里異常清涼,涼絲絲的風(fēng)不知道從哪里吹來。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八仙桌上放著一本舊筆記本,本子上記錄著一些日常之事。我隨手翻看,最近一日上寫著:“農(nóng)歷六月十六,到阿為家,留宿一晚,放下心頭之事了?!蹦赣H瞥了幾眼本子上的記錄,她跟我對視一陣,什么話也不說走了出去。

表叔公的三個兒子和兒媳婦住得近,知道親戚來了,陸續(xù)過來跟我們拉家常。我們一邊聊天一邊等待表叔公回來。多年不相往來的親戚在一起聊天,真是尷尬。幸好院子里的雞呀鴨呀生猛如虎,見到生人,興奮地圍攏在腳邊,趁你不備就啄你一口。大家無話找話,可以罵罵這些家禽畜生,緩解一下尷尬。事實上,我們都在相互觀察對方。我發(fā)現(xiàn)一個有意思的細(xì)節(jié),他們?nèi)龖羧思也煌瑫r出現(xiàn)或者坐下來聊天,比如老二家媳婦來了發(fā)現(xiàn)老大他們一家在,她跟我們打一聲招呼就說要忙著澆地去。一段時間后他們一家過來,老大一家起身客客氣氣跟我們說要忙什么什么去了。老二家聊得差不多了,老三一家過來了,老二一家也有充分的理由告辭了。一切那么巧合又那么自然和諧。

他們問我們來做什么,可以幫忙轉(zhuǎn)告給表叔公,母親說:“我們就來看看表叔。沒什么要緊事?!蹦赣H絕口不提表叔公到過我家,更不會提60個大洋的事。

我沒辦法像母親那樣安然若泰,焦灼得好似患上不安癥,頻繁走到村口又返回來。校服衫濕透了,像個喪氣鬼緊緊地黏帖在后背上。我穿著涼鞋,一大早刷得干干凈凈的腳趾甲又被灰塵粘得灰頭灰臉。

這一等,等到日頭落了山,表叔公還不回來。后來才知道他去鄰縣他妹妹家,準(zhǔn)備在那里住一段時間才回來。

傍晚我們回到家里,二姐正坐在書桌前寫日記,更準(zhǔn)確的地說,她在發(fā)呆。她一手托著腮,看著墻壁上明星的照片出神。我無法形容二姐的美麗,只能用一些老掉牙的艷俗的語句來描繪:她的眼眸深情,小嘴唇紅潤如櫻桃,脖子美玉雕琢出來一樣潔白。她全身散發(fā)著活力,散發(fā)著攝人心魄的力量。從小到大,她是我心目中的女神,完美無瑕。我一直模仿她,學(xué)習(xí)她。她跟阿谷同年級,過完暑假,她就要讀初三了。有很多男孩子喜歡她,我經(jīng)常成為他們的傳信使者。

我回到屋里,也沒辦法把二姐從她少女的思緒中拉回現(xiàn)實。我急匆匆地把腳趾甲上的灰塵刷洗干凈,把濕漉漉的校服衫扒掉,換上二姐的白襯衣,穿上白鞋子,往阿谷家跑去。

阿谷母親告訴我,他跟幾個同學(xué)外出寫生了還沒回家。

“幾個同學(xué)?”

“嗯,幾個同學(xué)背著畫板在門口等他?!?/span>

“男的女的?”我沒頭沒腦地問。

“好像有男生也有女生。”她笑著說。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家人正圍著飯桌一邊吃飯一邊談?wù)摫硎骞?0個大洋。

我踉踉蹌蹌地回到屋里,撲倒在床上,眼淚忍不住流下來。這是我第一次為男孩子流淚。

二姐從外面來到屋里,叫我去吃飯,我搖搖頭。她大叫起來:“你怎么可以穿著襯衣睡覺,會弄皺的?!?/span>

她又大叫起來:“我說過了你要穿襪子才能穿我的鞋子,腳上的汗臭死了。”一邊叫著一邊把白鞋子脫下來。

二姐發(fā)現(xiàn)我在哭。她聲音小下來:“你怎么了?誰惹你傷心了?”

你叫我怎么說嘛。我一味地?fù)u頭。

二姐出去跟他們說,我身體有點不舒服,并讓母親給我留了晚飯。

到了晚上,母親把裝著60個大洋的挎包放在我跟二姐同住的屋子里,并讓二姐鎖在她放日記本的抽屜里。

“誰都不知道藏在這里,你們不要說出去。”母親長舒一口氣說,“哎,累人的東西。放這里我才安心些。”

 

3

夜里,我翻來覆去睡不著,二姐也把被單一會兒蓋上一會兒又掀開,煩躁得很。床板被我們壓得吱吱吱叫個不停。

二姐說:“小魚,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沒有?!?/span>

“才怪呢。不說拉倒。”

“你才有心事呢?!蔽艺f。

二姐坐起來,雙眼在夜里發(fā)光。她說:“我想看看那東西。你想不想?”

我也一骨碌翻身坐起來。

二姐打開抽屜,60個大洋在我們眼前展現(xiàn)。我們眼里一定閃爍著四十九個大盜看見寶藏時眼睛里出現(xiàn)的光芒。它們帶著特殊的迷人的氣味,我們又摸又親,還放在脖子上放在手臂上,涼颼颼的,舒服極了。

我們說了很多癡話,才依依不舍地把大洋放回去,二姐一再檢查鎖好,還讓我背對著墻閉上眼睛讓她藏好鑰匙,才放心躺下來。

在90年代末期,我即將上初中那會兒,銀器飾品在學(xué)生中流行起來,像一場聲勢浩大的來勢兇猛的瘟疫,擋都擋不住。佩戴上銀飾品代表著走在時尚潮流的前沿,似乎擁有一件銀飾品就擁有高人一等的身份。

二姐想要一條銀項鏈,想得發(fā)瘋。她那個沒上鎖的抽屜里藏著無數(shù)張從時尚雜志上、畫報上剪下來的銀飾品的圖片,銀項鏈的最多,還有耳環(huán)、戒指和手鐲的圖片。我們在小臥室的天地里,經(jīng)常一邊翻看一邊感嘆。二姐最喜歡一條天鵝吊墜的項鏈,她端詳良久,說:“誰送給我這條項鏈,我就跟誰好?!?/span>

“如果是刀疤呢?”我笑嘻嘻地說。二姐撲過來假裝要打我。刀疤右脖子上有一條蜈蚣般的刀痕,人長得其丑無比,還是公雞嗓,他的聲音讓人想到因過熟而即將變爛的西瓜瓢。除了他脖子上的那條粗壯的銀項鏈,簡直一無是處。就他這樣,還敢耐心地等在我的校門口,讓我?guī)ФY物和信件給我二姐,簡直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他一直跟著我說好話,我不想理他,他掏出5塊錢用食指和中指夾著舉在我面前晃啊晃。我肯定被他晃花眼了,才收下錢,才不情不愿地接過他的東西。不出所料,二姐聽說是刀疤送來的,瞧也不瞧一眼說:“帶走它們?!蔽易鳛槎愕男攀?,抱著有史以來最大的禮物和一封厚厚的信件,站在彩霞漫天飛舞的黃昏里,心情復(fù)雜地拆開禮物包裝盒。我又拆開信,足足寫滿8頁!我從頭到尾讀下來,竟然激動得雙手顫抖,又讀幾遍,依然心跳不已。我舍不得丟掉信,偷偷把它們帶回家藏起來。我從這封信里得到很多啟發(fā),它是我的啟蒙老師,教會我第一次寫信給阿谷。

“我說錯啦說錯啦,”我連連求饒,“我說是啄木鳥。”

“他也不行?!倍阏f,她繼續(xù)撓我。

“那火腿腸呢?004呢?”我們給二姐的追求者都取了外號或者代號,我列舉了好多個,二姐都說“不行不行”,真摸不透她心里想什么,她不想跟人家好,也不回信拒絕人家。

那天夜里,我頭枕著雙臂,看著窗外一輪明月,浮想聯(lián)翩。我舒展一下發(fā)麻的手臂,突然觸碰到二姐的胸脯,彈彈的糯糯的,嚇得趕緊縮回來。過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二姐沒有反應(yīng),我悄悄伸手過去又輕輕地戳一下她的胸脯,還沒來得及回味什么感受,我的手就被二姐準(zhǔn)確地捉住,她羞惱道:“你個討厭鬼!”

我緊張地說不出話來。

二姐擰開燈,坐起來,頭發(fā)披散著,幾縷垂在臉頰上,她的樣子真好看。她用手把頭發(fā)往腦后一捋,露出光滑潔白的前額,她說:“我想要一條天鵝墜子的銀項鏈,你呢?”

“我我我……我要耳環(huán),你有錢嗎?”我結(jié)結(jié)巴巴道。

“沒有。喏——”二姐對著帶鎖的抽屜努努嘴巴。

“啊,姐!”我叫起來。二姐“噓——”地一聲,示意我不要大驚小怪,她說:“會在這里存放很久呢,是不?我想好了,先拿一個賣給銀器店,給咱們做幾樣飾品。咱們暑假去掙錢,存夠錢了再把大洋買回來。怎么樣?”

二姐是我崇拜的偶像,我向來對她言聽計從。聽她這么一說,我激動得連聲說好。

 

 

4

 

第二天,二姐早早叫我起床。我們對視的那一瞬,仿佛取得行動的暗號。二姐背對著我換衣服,她脫下睡衣,少女線條優(yōu)美的后背呈現(xiàn)在我眼前,她熟稔地穿上胸前帶棉的學(xué)生內(nèi)衣,套上一條有兩個口袋的粉色裙子。

我點點頭,低頭看著自己空蕩蕩的胸前,只有兩粒小黃豆的東西凸起來,真叫人自慚形穢。我還穿著不帶棉的背心,再配上一頭短發(fā),十足的假小子。

到了福祥金店,二姐掏出手絹放在玻璃柜上,一層層打開。胖乎乎的老板娘懶洋洋地嚼著一塊麻團(tuán),看到大洋的那一刻,眼光突然亮了。

二姐跟老板娘很快就談妥了條件。

老板娘麻利地給我打耳洞。她一只手揪住我的耳朵,一只手拿著小棉球給我的耳垂消毒,隨后附身從玻璃柜里拿出打洞鉗,骨頭粗大的手捏得打洞鉗咔咔咔直響。

“我怕痛!”我叫起來,“先給我二姐打吧!”

“也就相差幾分鐘的事。你打不打?”老板娘一臉不耐煩,朝著屋里喊:“吉寶,吉寶,你出來一下!”

一個壯實的身體背著光從屋里走出來,你猜誰來著,刀疤!我們都愣住了。

“按住她的頭!”刀疤他媽命令道。

刀疤傻乎乎地看了二姐好一會兒,他不跟我們打招呼。他上前一步,雙手像一副鐵爪子,牢牢按住我的腦袋。

“咔”一聲,左耳垂像被掐斷,左眼的眼淚掉下來。我剛喊了一聲,又聽見“咔”一聲,右耳垂又像被掐斷,右眼的眼淚也滾落下來。一瞬間,痛感使整個頭皮不斷膨脹,膨脹感逼迫眼睛瞇成一條縫,世界變得一片混沌。

老板娘往我打好的耳洞里塞了雞毛梗,說:“好了。”

回到家里,二姐也痛得齜牙咧嘴,讓我發(fā)誓,打死都不能泄漏我們的秘密。我“吸——吸——”地吸著氣,說:“我發(fā)誓打死都不說?!倍惝?dāng)天上午就聯(lián)系上附近的菠蘿罐頭廠,告訴我說暑假去那里打暑假工,一個多月下來,我們的酬勞就能贖回那個大洋?!懊魈炀鸵_工咯?!币磺卸寄敲错樌?,二姐高興地抱起我轉(zhuǎn)圈圈。

我下午去找阿谷,他在家里臨摹梵高的《星夜》。

我們聊了一會,我說:“阿谷,我昨天回來晚了,我媽一定要等到表叔公,可是沒有等到。我表叔公去他妹妹家了,還不知道住到什么時候才回來。刀疤給我二姐寫信和送禮物,我二姐看都不看讓我丟掉了……”我不知道自己胡言亂語說些什么,本來想跟他解釋完昨天下午我不來的原因,然后向他說我喜歡你之類的,卻表達(dá)不出來。

我待在阿谷身邊看著他把畫畫完,看著他把畫筆洗干凈。阿谷讓我?guī)б槐緯o二姐。我當(dāng)然樂意代勞,興沖沖地帶上那本書跑回家交給二姐。二姐抽出里面的字條看著看著,開懷大笑。我說:“寫了什么?”

“小屁孩什么都要問?!彪S后,她鎖進(jìn)抽屜里。

第二天,二姐和我按照說好的時間來到罐頭廠削果皮。從進(jìn)入罐頭廠的那天起,我的耳朵開始發(fā)炎。起初紅腫,疼痛,到了第四天開始流膿,發(fā)臭,總有一群蒼蠅蚊子至死不渝地追隨著我。而二姐的耳朵安然無恙,再過兩天她就能扒掉里面的雞毛梗。

二姐從小診所里給我買了消毒水,她用鑷子夾掉我耳洞里的雞毛梗,一股血膿涌出來。我憂心忡忡地說:“二姐,我的耳朵會不會爛掉?”

“爛掉好啊,你就是個沒耳朵的婆娘,聞名方圓幾十公里……”二姐還沒說完,就被我反手抱住腰,頭頂在她的肚子上,她軟綿綿的肚子最怕癢。

一周之后,飾品取回來了。一條天鵝吊墜項鏈和兩對鏤空的銀球耳環(huán)。我們躲在臥室里細(xì)細(xì)地?fù)崦?、欣賞。取飾品當(dāng)天的情景不得不說一下。那天,刀疤穿著一件緊身黑背心,戴著他碩大無比的銀項鏈站在金店門口,看見我們來了,局促不安地退到光線昏暗的室內(nèi)。他母親給我拿出銀項鏈和耳環(huán),告訴我們一些養(yǎng)護(hù)方法。刀疤在一旁盯著二姐看,像蒼蠅叮果皮一樣專注。待我們離開店不遠(yuǎn),他攆上我們,說:“小魚,我跟你姐說幾句話,你到那邊去等。”

我問二姐刀疤說了什么,二姐癟癟嘴巴什么也不說。

 

5

我的耳朵沒有爛掉,耳垂開始結(jié)痂的時候,我用被菠蘿汁泡得發(fā)白的雙手給阿谷寫信。

我寫道:“阿谷,你是夜里的一道光,你出現(xiàn)在我的夢境里,那里便有了鳥語花香。” 句子源源不斷地流淌出來,寫著寫著,發(fā)現(xiàn)不對勁,這不是刀疤寫給二姐的信嗎?那封整整8頁的信,我無數(shù)次閱讀,無數(shù)次回想,已經(jīng)倒背如流,想破了腦殼也不能沖破那些文字編織的藩籬,拼湊出屬于自己的文字。最后,我工工整整抄下這封信,把二姐的名字全部換成阿谷的,裝進(jìn)信封,封死。

趁二姐洗澡的時候,偷偷換上她的白鞋子和白襯衣,白襯衣確實有點大,它讓我看起來更加發(fā)育不良。我迅速脫下自己的背心,換上二姐帶棉的學(xué)生內(nèi)衣,天啊,胸部的棉撐起了襯衣,原本兩粒可笑的小黃豆變成兩個渾圓的小包子。我揣上信,又羞澀又開心地向阿谷家跑去。

阿谷見到我大吃一驚,他說:“小魚,好幾天不見你們了,你們做什么去了?”

我喘著粗氣把信往他懷里一塞,轉(zhuǎn)身就走。

阿谷跟著跑出來,塞給我一本小說:“幫我轉(zhuǎn)交給你二姐。”又從兜里掏出一個彩虹糖遞給我,說:“這個給你的?!?/span>

我?guī)缀跸翊笠话惚奶业姆较蜃?。突然,一封信從書本里掉下來,是二姐的信。我拼命跑回家,反鎖臥室的門,雙手顫抖著從反面揭開信封,抽出信讀起來。啊,阿谷喜歡二姐!他說如果二姐也喜歡他,請回信給他。

我渾身發(fā)抖,一股熱血頓時涌上頭頂,涌向耳垂,耳垂咄咄逼人地疼痛起來。我蒙住被子大哭起來。二姐和家里人輪流敲門,我沉溺在自己的悲傷里,誰叫門也不開,晚飯也不吃。

直到表叔公來電話說問母親為何去找他。二姐在門外小聲跟我說:“表叔公回家了,媽明天要去他家還東西,快開門!”

我一打開門,二姐神色慌張地鉆進(jìn)來。我停止了哭泣,驚恐地看著她。事情來得太突然,容不得我們商量什么,二姐從抽屜里拿出項鏈和耳環(huán),還有那些錢,拉起我說:“走,咱們?nèi)ジO榻鸬??!?/span>

我們一打開門,母親進(jìn)來了。她對二姐說:“把抽屜打開。”

二姐站著沒動,母親又說:“打開呀,愣什么?”這時二姐假裝找鑰匙,把首飾和錢放到?jīng)]帶鎖的抽屜里去。

這時,母親上上下下打量我一通,目光從我紅腫的眼睛轉(zhuǎn)移到隆起的胸脯上,我不自覺地縮縮身體,盡量含胸駝背。二姐轉(zhuǎn)過身目光也落在我的胸脯上,她生氣道:“你是不是穿我內(nèi)衣?脫下來!”

我弓起腰,而胸前的兩坨棉不依不撓地挺著。我嘴硬道:“我沒有!”

“還說沒有?內(nèi)衣和內(nèi)褲不能共穿,你知不知道?”二姐叫起來,手一伸,捏住我胸前內(nèi)衣的棉,用力一拉,我一個踉蹌?chuàng)涞乖跁郎稀?/span>

“媽,你看看她!”我羞得恨不得地球從宇宙上消失。想起阿谷說喜歡她,心如刀割,“媽,她……她,她談戀愛!”

“我沒有!”二姐尖叫道。

我脫下白襯衣砸在她臉上,又脫下內(nèi)衣砸在她臉上,赤裸著上身,歇斯底里地哭叫起來:“你有!”

 “你們干什么?小魚,你羞不羞人?穿上衣服!” 母親擋在我跟二姐中間,質(zhì)問二姐談戀愛這是怎么回事。

  二姐叫道:“你問問她啊,我跟誰談的戀愛?誰?誰?”

我用眼角的余光掃了掃放在床上的信件,滿嘴巴的牙齒“咔咔”打架,擠不出一句話來。

二姐把灰不溜秋的挎包拽出來,遞給母親,母親沒有多想,拎著挎包走了。

    我們平靜下來了,二姐白我一眼,說:“咱們走?!?

金店已經(jīng)打烊了,正在擦玻璃的老板娘不讓我們贖回大洋。

我們跟老板娘磨牙半天,也沒有結(jié)果。二姐和我不敢回家,我們在中街上晃蕩。二姐緊蹙著眉頭在想辦法,我頂著空蕩蕩的腦袋跟在她身旁。

走到一個小賣部那里,二姐眼前一亮說:“你在這等著我。我去打個電話。”

起初我乖乖地站在離二姐幾十米遠(yuǎn)的地方,看著她在電話里開懷地笑,開心地聊天,后來忍不住湊過去。二姐給刀疤打電話!她俏皮地說要跟刀疤好,讓刀疤幫她一個忙?!昂冒?,我們今晚九點半在中街的蛋糕店前見面談。拜拜啦。”二姐愉快地掛了電話。

我轉(zhuǎn)身就跑,跑到阿谷家,對阿谷說:“我二姐說,她要跟刀疤好。他們約定今晚見面?!?/span>

 

    6

晚上九點半。中街在夜色里變得狹長,整條中街的門市都熄燈了,打烊了。偶爾一處路燈像黑夜懸空的脆弱的靈魂??諝獬淼孟袂煽肆Φ案猓瑳]有風(fēng),沒有人走動。

刀疤來了。

二姐也到了。

他們在電線桿旁邊站得很近,低著頭講話?;椟S路燈把他們細(xì)長的身影投射在路上,像兩條重疊在一起黑蛇。

接著,我跟著阿谷也來了。

二姐轉(zhuǎn)過身,看見我,和我身邊的阿谷。

阿谷盯著二姐問:“茜茜,你看了我的信嗎?”

“什么信?”刀疤問。

“跟你無關(guān)?!卑⒐惹贫疾磺扑谎邸?/span>

“阿谷,你這算什么?你幫我寫信的時候答應(yīng)過我,今生今世不會打茜茜的主意。你還當(dāng)著全班男生的面發(fā)過誓!”刀疤在阿谷的胸前推搡一把,阿谷后退一步,不理會他。

啊,我“寫”給阿谷的信,原本出自阿谷之手,是他幫忙刀疤寫給二姐的。

阿谷盯著二姐,等待她說話。

二姐一頭霧水,看著阿谷說:“什么信?”

我緊張極了,剛剛結(jié)痂的耳垂疼痛起來。我不敢說出實情。

刀疤轉(zhuǎn)到阿谷面前,一字一頓地說:“茜茜今天答應(yīng)跟我好了。就在剛剛?!?/span>

阿谷和刀疤一高一低的站在一起,像瘦竹竿和壯石墩,他們對峙的時候,我以為武俠電影里兩個男人為了女主角打斗比武的場面會上演,哪知,劇情急劇反轉(zhuǎn)。阿谷的身子一側(cè),面對二姐,說:“茜茜,你根本不喜歡刀疤,你把他的信和禮物都丟了……”

“我喜歡刀疤?!倍沩懥恋卮驍喟⒐?。

空氣里只有我們急促的喘息聲。

“你不要臉!”阿谷突然哭了,他帶著哭腔向二姐咆哮。我們還沒明白過來阿谷為什么哭,他揚(yáng)手就給二姐一個響亮的耳光。

接下來的事情如你們想象的一樣,刀疤狠狠揍了阿谷一頓。令我想不到的是,阿谷沒有還手,他抱著頭躺在地上任由刀疤打他,好像他上輩子欠刀疤一頓毒打。

我喊著不要打了不要打了,跑過去對刀疤又拉又扯,刀疤渾身是力氣,我抱住他的腰也沒辦法拖動他,情急之下對著他后背狠狠咬下去。

二姐把我拽起來,她滿臉怒容,抬手給我一巴掌。

真是個莫名奇妙的夜晚。有太多話來不及說清楚,美好的期待、充沛的荷爾蒙、天然的爭強(qiáng)好勝和愛慕虛榮,輕易就改變了我們。我決定跟二姐決裂,對她說:“你就是個不要臉的東西!”

阿谷站起來,一拐一瘸地向中街黑暗的盡頭走去。我跟在他身邊,我們一句話也沒有說。我想,我就在今夜,糊里糊涂地堅定地走進(jìn)青春期的。我感覺自己像個戰(zhàn)士,悲壯,熱烈,無私,卑微,幸福,悲哀,欣慰,內(nèi)疚,啊,百感交集。

福祥金店在那天夜里被搶劫了。我們第二天圍在一起吃早飯的時候,母親向我們說起這個她清晨去買菜時聽來“天大新聞”。她繪聲繪色地描述著,金店老板的兒子刀疤如何發(fā)現(xiàn)盜賊的,刀疤如何英勇追趕盜賊,最后盜賊落荒而逃。“金項鏈、金手鐲、戒指撒在金店門口,銀項鏈、銀耳環(huán)、吊墜白花花地掉在中街上,還有制作首飾的模子,焊槍,鏈鉗,拋光布輪雜七雜八的工具扔在中街盡頭。后來,警察來了。一清點,只丟了兩個大洋。哎——”

吃過早飯,母親讓我陪她去表叔公家。她把表叔公的挎包放進(jìn)大背包里,我盯著背包,小小的心臟快沖破肋骨蹦出來了,我猶豫不決要不要將真相告訴她。

母親遲疑一會,從背包里掏出挎包,坐在門口數(shù)了一遍,發(fā)現(xiàn)少了一個。她又?jǐn)?shù)一遍,遞給我說:“你來數(shù)數(shù)看?!?/span>

我強(qiáng)裝鎮(zhèn)定地說:“媽,我回屋里數(shù)?!蹦赣H若是知道我們偷了大洋,她肯定要殺雞儆猴,打折我們的雙腿估計眼睛也不會眨一下。

我拎起挎包回到屋里,扔在二姐面前,說:“少一個?!?/span>

二姐從褲兜里掏出一個大洋,面無表情地扔進(jìn)挎包里。

我愣了好一陣,馬上明白過來,是刀疤打劫了自家金店,把從家里偷來的大洋送給了二姐。我把挎包還給母親,說:“一個都不少。”

母親當(dāng)著表叔公的面把60個大洋數(shù)了兩遍,她說:“表叔,這事就當(dāng)沒發(fā)生過,咱們都不提了哈。這是你們家的事,你看著自己處理吧。”

“表侄嫂子啊,你們一家太忠義了,太不領(lǐng)情了……”表叔公握著母親的手,一直喋喋不休地訴說他的三個兒子和三個兒媳婦的無數(shù)條罪行。

一個月之后,表叔公去世了。他仿佛知道自己的死期,把自己收拾好了,把雞鴨都喂飽了,才走的。但是,他們沒有交代好自己的財產(chǎn),后來,他的三個兒子曾經(jīng)輪流到我們家詢問過農(nóng)歷六月十六日,他父親上我們家做什么。

表叔公去世的那天,恰好我們的暑假工結(jié)束了,我和二姐只領(lǐng)到了一丁點工資,離我們期待的工資相差得太遠(yuǎn)了。

“哎,他那60個大洋怎么辦?”二姐坐在書桌前,用被菠蘿汁泡得發(fā)腫的手托著下巴唉聲嘆氣道。

我正在照鏡子,耳垂上的結(jié)痂掉了,耳洞也長回去了,要戴耳環(huán)只能重新打耳洞了。我不理睬她。在她向我道歉之前,我不會跟她和好。我已經(jīng)暗暗發(fā)過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