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古巷
鈕乾(江蘇省鹽城市高級實驗中學高三年級27班)
輕輕推開久掩的木門,時間以一種無聲的姿態(tài)靜靜流逝。我從城市的桎梏下倉皇而逃,只為來到此處——每天穿往的古巷。古巷偏安小城一隅,隔著現(xiàn)代的喧囂,美好而又恬靜。在這躁動的夏日,只有這古巷的清幽才能讓人寧靜。
每天經(jīng)過古巷,我遠遠看去,身處薄薄晨霧中的古巷多了一絲落寞,似乎從沒有人駐足,細細鑒賞過她的美麗。時間如流水一般滑過,她低調(diào)地注視著,注視者每一位步履匆匆的擦肩者;她寂寞地期望著,期望著能夠等來那位不期而遇的有緣人。
夏天的雨說來就來,漫步在古巷青石板路上的我,也不由加快了腳步,小跑至小店的屋檐下避雨。小店和石巷一樣,有著古老的青色板墻,昏黃的照明燈透著股靜謐,中間的橫匾上刻著三個模糊了的字——欽傘行。木屋中暖暖的燈光,映照著墻上掛著的一把把油紙傘,滿屋氤氳著油香,店里的一位老師傅正伏在工作臺上,對著一把傘骨敲敲打打。
這般精細的工藝容不得人來打攪,我靜立在門邊,悄悄觀賞著油紙傘上精美的圖案,其圖案包羅萬象,從盤古開天到唐宋元明清的盛世;從草原奔馬到鴛鴦戲水的柔情;從“天道酬勤”到“用心一也”的書法等等。驀地,我感到眼前的這位老人,不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傘工,而是一位修養(yǎng)深厚的民間藝人。
目光移向工作臺,我心頭一震,那雙托著傘底的手,已經(jīng)粗糙得不能再粗糙了,指腹和掌心處皆覆了層厚厚的繭,那應該是成千上萬只傘留下的痕跡??烧l又能說這種痕跡不可以稱為一種勛章呢?勾畫圖案時的輕巧,固定傘架時的有力,研墨時的細心,敲起傘撐的務力,每一分、每一毫都完完全全集中在這雙手上了。老傘工輕輕敲打著它的傘,一次次制作,拔、挑、折、拆、換,干凈利落;一次次寫畫,研、揮、展、橫、潑,舒緩流暢。一把傘制成的艱辛,老傘工手上的繭能給出答案。這不僅僅是用心,這更是熱愛與堅守。那雙粗糙的大手,讓我肅然起敬,誰人不敬佩這雙塑造油紙傘靈魂的手呢?
誰能想到,當年的這家小店,客如云涌,絡繹不絕,只因傘工把傘做到近乎完美。嘆只嘆,而今顧客越來越少,板墻上的漆也在慢慢褪去,傘工也不再年輕,但他依然默默堅守。
“油紙傘成了擺設,無人用它,也就沒有人買它啦?!痹瓉硪恢甭耦^修傘的老人早就發(fā)現(xiàn)了我,他這是和我說話呢。我只覺心中柔軟的那部分生生挨了一拳,言不由衷道:“老師傅,我……我想買一把傘?!?/span>
“現(xiàn)在哪有年輕人買油紙傘的?”老傘工看著我說,“你喜歡,自己選一把吧,我送你!”
“這哪行?”我這話說得很沒有底氣,因為我看到了老傘工目光中的不容拒絕。
慢慢走出小店,又是那熟悉的古巷,熟悉的氣息裊裊繞著周圍,我沉醉了。因這古典之氣,我在這熟悉的巷內(nèi),不由自主地迷失了方向。在意識到迷路的那一刻,我并不急躁,我仿佛聽到了蟲鳴、聽到了鳥啼,盡管沒有聽到朗朗的讀書聲,也沒有十分遺憾。無意之中,不知何處傳來了滿腔惆悵的二胡聲,如一圈圈藤蔓漫向我,它像張愛玲在《傾城之戀》中所描寫的那般——主角咿咿呀呀唱著遠古的傳說。我心醉于音樂,也心醉于老墻后那捧鮮翠欲滴的薔薇,她靜靜開放著,熱烈地,又如遺世獨立地開在天地間,笑得千嬌百媚,美得讓李清照也嗟嘆“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
如此走了許久,慢慢地就看到了盡頭的鬧市,但我還不想離開,我迷醉于這古典的氣息,就連一分一秒,一更二更,一年一百年……都變得不重要了。將要走出古巷的時候,我路過了一戶舊宅園,門前有三兩個老者持扇談天,他們是古巷的陪伴者,就好像淡淡的茶,不急、不躁、不沉、不浮,從從容容,淡泊致遠。
熟悉的古巷啊,你是低到塵埃里的素顏,是高擎靈魂飛翔的風骨,是“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停留。熟悉的古巷啊,你藏著的美麗令人追思嗟嘆,你含蓄而內(nèi)斂地展示著最美好的一面。
彼時,夏天的雨說停就停,一縷陽光斜斜地照在古巷的青石板路上,我抱著老傘工送的這把油紙傘,像抱著一個亙古不變的信念。
早已散去的二胡聲仿佛還在咿咿呀呀地唱著,唱著……
(指導老師:王玥鋮)
【點評】
一條清幽的小巷,一曲余韻悠長的時光,在作者的筆下,緩緩又潺潺,如流水一樣展開,隔著飛逝的百年時光,遙望戴望舒的《雨巷》,筆觸所及,是向經(jīng)典的致敬。當作者《回到古巷》,戴望舒的《雨巷》里“那個丁香一樣的/結著愁怨的姑娘”走遠了,但她的油紙傘留下了,“欽傘行”老店的手藝留下了,“塑造油紙傘靈魂”的老師傅留下了,婉約惆悵的二胡聲是底色,古巷的韻味完整保留,并在作者筆下呈現(xiàn)出塵埃落定的沉靜。文章結尾,“古巷的青石板路”“油紙傘”“二胡聲”再一次點題,若是此處點一下戴望舒的《雨巷》,會使文章更有“雨巷”的余韻。(李林芳 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