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簡介
張雄文,湖南冷水江人,中國作協(xié)會員、湖南散文學會副會長、株洲市作協(xié)主席、湖南“三百工程”文藝家、魯迅文學院第33屆高研班學員,湖南省株洲市第五中學教師。在《人民文學》《中國作家》《人民日報》《光明日報》等報刊發(fā)表兩百余萬字,出版《名將粟裕珍聞錄》《潮卷南?!贰堆嘧募t土地》《白帝,赤帝》等書四百余萬字,作品曾獲湖南省作協(xié)和中國作協(xié)重點扶持,獲冰心散文獎、山西省五個一工程獎、四川散文獎、湘江散文獎等多種獎項,在中央電視臺、鳳凰衛(wèi)視擔任過訪談嘉賓。
作品簡介
本書為作家張雄文的行走散文集,是作者近年來公開發(fā)表在《人民文學》《中國作家》《人民日報》《光明日報》《文藝報》等報刊寫景抒情的散文精品。全書所輯篇章深受《古文觀止》等經典文學的影響,以踏遍山河,壯觀天地為線索,或感喟江山,思量史跡,或沉吟美景,抒寫情懷。文筆或婉約細膩,或汪洋恣肆,又巧妙楔入深沉睿智的思索,是一部文與質、景與識交融的佳作。著名作家水運憲、梁瑞郴分別題寫書名與撰寫序言。
獲獎感言
非常榮幸獲得第六屆“葉圣陶教師文學獎”。這不僅因為是頒獎地點蘇州——千百年來搖曳在唐詩宋詞里溫婉秀美的江南風光,讓我流連忘返,更因為“葉圣陶”三個字令我無比自豪。葉圣陶先生是我從小景仰的文學大師和教育家,因為自己的寫作而有一天能與他的名字關聯(lián)在一起,我深感何其有幸。
《白帝,赤帝》這部作品,是我多年來創(chuàng)作的山水文化散文集。走南闖北的行吟間,左邊歷史,右邊現(xiàn)實,嘗試在承繼《古文觀止》等經典散文語言的基礎上,在結構和內容上予以較大創(chuàng)新,重點是淡化個體蹤跡,注重歷史、地理、文化和人文的探索與思考,凸顯屐痕到處山水的深厚底蘊,追求一種展現(xiàn)文化素養(yǎng)與思辨哲理的散文新模式。
文學創(chuàng)作寂寞而清苦。有評審專家的肯定和鼓勵,我將繼續(xù)在追求富有文學氣息與人格魅力的作家型教師之路上默然前行。
作品欣賞
《月掛眉山》節(jié)選
夜色漸濃,仿佛一個漸入佳境的春夢,蓄滿一湖文氣的東坡湖也開始夢幻般綻放。
遠處,環(huán)湖而立的樓宇高高低低,被流線型的五彩燈光勾勒出曼妙身姿,又纖毫無漏倒映水中,與岸上連為一體。虛幻與真實嚴絲合縫,形成一幅幅對稱的絢爛圖畫,已難分水與陸、虛與實。令我一時疑心水底龍宮的盛宴乘夜開放,水族們笙歌曼舞中的絲竹管弦灼灼閃爍,因了眉山的儒雅文氣絲毫不避諱,一直蔓延到樹影婆娑的街市。近處,清風微簇,月光里的水波瀲滟,卻依舊靜影沉璧,未將水中的那輪清月撕碎開來,化作滿天繁星。湖心島沉靜如深閨癡癡思春的處子,或者深山古廟燈下苦讀的士人,任一座座造型各異的拱橋在身邊擺弄月光燈影里的姿態(tài)。半圓的橋拱早已在湖中接上了另一半自己,猶如粘上了意中人嘴唇的戀人,形成一輪不再因缺殘而遺恨的滿月。
最完美的滿月自然還是我不時仰頭對視的天上那輪。閑云不知何時已散去,臨近農歷十五的月兒豐滿圓潤,如正當年的豐腴少婦,安謐,端莊,優(yōu)雅,將淡藍的天幕映襯得更為清寒而幽邃。清輝緩緩傾瀉而下,充溢湖心島上的濕地公園,涂抹在枝葉繁茂的垂柳、玉蘭、海棠與榕樹上,也將風雨橋、月相棧道、草坪、假山與石徑浸淫在一抹溫婉的幽寂里。
我與兩個魯院女同學似乎跌入了恍惚的夢境,在月光下走走停停,指指點點,一時失其所在,不知從何處來,又到何處去。佇倚一座橋欄眺望間,一人將我與另一人同框仰頭望月的瞬間拍攝下來,抿嘴吃吃而笑。相片背景迷離,頗有一對童男童女比肩望月,思緒無邪的情狀。幾個人傳閱一圈,都嘆為難得的經典。女同學們《聊齋》里狐一般的笑聲隨即又起,拂開了眼前積滿的月光,如幾瓣玉蘭花飄落湖水,輕皺一陣漣漪。
蒼穹深嵌的清月渾然不知我們因何而樂,依舊溶溶而淌。我驀然想起了被眉山人冠以身邊湖名,常常把酒對月的東坡先生。蘇軾是文壇高山仰止的北斗,不止屬于眉山與巴蜀,早已出三峽,越長江,跨黃河,遺響于長城內外甚或天涯海角,與中國古典文學的瑰麗融為一處。如果說眉山并非僅有庸碌無垠的平川,蘇軾則是一座擊破平庸,峭拔而峙的峰巒;而如果說李密僅是眉山文氣的一眼泉源,蘇軾則是浩瀚沸滾的汪洋。他已如眉山城市標志上那一幀峨冠長髯,凜目而視的肖像,庶幾成為這座城的代稱。剛下飛機,我迎面披裹的綿綿文氣多半從他身上而來,我卻不敢輕易唐突,直到此時的月華將他一聲聲柔婉召喚。
夜幕下的眉山,最有資格與蘇軾對話的或許也只有這高掛的月輪了。她是唯一見過蘇軾真容且朗照一生的熟者,“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包括三蘇祠里可疑的粉墻、黛瓦、屋舍、回廊、桌椅、池塘乃至晚生的翠竹、池魚,蘇軾大概已辨認不出,與初造眉山的我難分伯仲,唯一與我相共的熟悉者便只有月輪。
明月是勝于朝云的蘇軾知己,或陰晴或圓缺,或故園或他鄉(xiāng),如影相隨,記錄了他一生的悲歡離合,也滋潤了他汩汩噴涌的文氣。尤當他趔趄官場,愀然失意時,月兒總不再陰缺,將水一般的月色與溫馨悄然漫溢他的山川、窗欞、床前,像一杯杯澆灌心田的寒夜老酒。
公元1083年那個清秋的深夜,門前冷落,四野闃寂,唯有墻角壁縫一聲聲寒蟲唧唧,哀怨時序的猝然老去。因“烏臺詩案”被大宋朝廷逐出京都,貶謫黃州的蘇軾一樣心事堆云,攬卷夜讀、鋪紙作畫均了無情趣,只得吹滅燈燭,解衣欲睡。驀然,一抹月色探窗而入,滿屋瞬間如霜如雪。他欣然而起,推門賞月,又想起不可獨樂樂,索性踏著朦朧光影里的石徑前往隔壁的承天寺,找到同貶黃州寓居此處的張懷民。
兩個天涯淪落人衣衫落寞,眉宇恭肅,靜默在廟宇中庭。明月也岑寂無言,只將清輝緩緩飄灑,勾出一幅淡雅的水墨畫:“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遭際、嫉恨、委屈、顛沛、險阻,他們所遭逢的一切,漸漸都被眼前的圖畫融化為水,甚或一縷山風,一束青煙。蘇軾的心已如月色一般空明、澄澈,陡然輕松起來。他或許頃刻間想起了故鄉(xiāng)眉山的那輪滿月,一種柔軟與豁達充溢于胸,喃喃自語:“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span>
也是在黃州,明月又將蘇軾泛舟夜游的身影勒刻于鼓角爭鳴的赤壁之上。其時,“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間”。蘇軾舉酒邀月,逸興遄飛,想起當年揮兵南指,橫槊賦詩的曹操,“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酒意酣暢的朦朧間,他已忘卻寵辱與物我,只覺“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他的長夜盛滿“取之無禁,用之不竭”的清風明月,不再孤寂與彷徨。
如同杜甫的“月是故鄉(xiāng)明”,蘇軾的明月更多也是對故園的懷想,只不過他的故鄉(xiāng)已非單純字面上的眉山,而是常與山水阻隔的兄弟蘇轍重疊在一起。每到中秋,他的鄉(xiāng)愁便滔滔而涌:“離別一何久,七度過中秋。去年東武今夕,明月不勝愁”;“暮云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他甚至端著酒杯翩然而舞,舉頭叩問青天“明月幾時有”。現(xiàn)實終究無奈,只能讓他與故土、親人長久別離時,他又豁然自解:“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span>
我兀自沉吟間,頭上的朗月似乎嘉許我對她與蘇軾的理解,越發(fā)清亮,將湖中的一輪也映照出溫潤的雪的肌膚。天與水中兩個明月上下呼應,殘星、散云、夜游的雀鳥隱遁,光輝塞溢眉山的天地間。濕地公園依舊人影綽綽,拱橋臥波,湖邊蓮葉婀娜,扶風蕩漾,迷蒙中已難分天上人間。我忽然想,眉山人將湖上濕地公園定為“水”、“綠”為底,扣緊“東坡”、“月亮”與“水”,處處彰顯東坡文化,打造這座故鄉(xiāng)城的一張生動名片。這一巧思佳構,可謂深得之。躺在流光深處的蘇軾,也一定拈須展顏,頻頻頷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