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即使不能善待，但那依舊是恩慈，只是幻覺稀薄。即使再劇烈，仍只是煙花，留下的不過一地冰冷的塵埃。
二
春天，我抱著我的小狗狗去森林里玩。陽光被分解的斑斑點點，一動一動的，像調(diào)皮的蝴蝶和我們做游戲。狗狗歡愉的叫著，似真的喜歡那蝴蝶的美麗。
葉子沙沙的，像父親吹奏的美麗的曲子。我翩然起舞，陽光為我伴奏，一圈，一圈……頭頂上的藍天變的支離破碎，亦行云流水。我穿著碎花衣服，像花叢中盛開的花，雖然只是毫不起眼的一朵，但我有我的自由，我有我盛開的理由。
我就這樣沉醉在自己的舞蹈里，自己的世界里，不愿讓任何人介入，亦沒有任何準備。然而他卻在一個我不知道對與錯的時間闖了近來，而且還是那么霸道。
我轉(zhuǎn)著圈，張開手臂，擁入芬芳的空氣，我曼妙的舞姿吸引了無數(shù)的寂靜。我抬頭，看見他站在那兒，一襲白袍，似是許久。我停住了，時間也停住了，周圍喧囂的鳥聲在一瞬間似乎蒸發(fā)了。一切是那么的靜，只剩下心跳的聲音。
他的手是那么的大，那么的溫暖，在他手心里似乎能找到天堂的美好。天堂何曾遠過，天堂就在他的手掌里，誰能得到它，誰就會幸福一生?？墒俏也恢浪麜粫阉男腋＝o我。
天漸漸暗了下來，西天的云 火燒繚繞。
“父親，我回來了。”
“野丫頭，太沒規(guī)矩了！還不快來拜見舅舅，舅母！”
我噘了噘嘴：“舅舅，舅母好！”
“好！好！快去休息吧。”舅母一臉的慈祥。
我一路跑回臥室，狗狗在后面叫的著急。我想著他的掌心他的溫度他的白袍他的微笑他的眷煙眉……而自己卻需要時間去消化剛才發(fā)生的一切。他是那么的風清云淡，那么的純粹。我想我已經(jīng)無可救藥的戀上他了。
第二天，我又遇見了他。在通往他房間的游廊上偶爾有俾女進進出出。
“表哥，早上好！”
等他走遠了，我進入他的房間，房間布置的亦如他那樣純粹。書桌上有他剛練的字：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lián)P州。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前兩句詩好燦爛，我無可救藥的喜歡上了揚州。
“表哥，走的時候帶上我吧。”
“好啊。帶著你。”
第二天，他們走了。我和他們一起。
他們住在揚州，一個繁華美麗的城市。還有無數(shù)美麗的女子。可他說我才是真正的傾國傾城。可是我知道自己的卑微，亦知道我和他不過是陽光底下兩個卑微的靈魂，相互依偎，相互取暖。
他陪我逛揚州，看浮華人世。我們還是兩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晚上回來，他會練書法，美麗而穹勁，亦會教我認字。“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累了一天，我會安然入睡。無夢。但嘴角有微笑。
兩個月的時光在回憶中不過也轉(zhuǎn)瞬即逝。我是健忘的，有些事情忘卻了?？墒撬鼌s鮮艷無比。
三
他房間的燈依舊亮著，已是三更了，再不久雞就要叫了。床頭的燈發(fā)出微弱的光，似我卑微的靈魂。俾女們微弱的呼吸聲在寂靜的夜里聽的很清楚，他還不睡嗎？寒夜里，兩盞燈遙遙相望，卻無言以對。似怎么也沖不出黑色的壓抑。
毫無睡意。
我知道我的玫瑰在遇到他的那天便開放了，開的無怨無悔，開的撕心裂肺。我們會去看渡口孤棹寂寞沙洲枝頭冷月，亦會在春光爛漫時節(jié)，抱著狗狗跳著與太陽結(jié)伴的舞蹈。他滿臉的歡喜，滿心喜悅的看著我，最后拉著我的手回家。拉的好緊。“我怕等我眨完眼后，你就不在了。小傻瓜。”我笑的好甜蜜，心里無比美好。
一天前的雨下的好大，我獨自一人走在花園里?；ū淮虻牧鑱y極了，好凄慘。每朵花都有自己盛開的理由，可是有時候他們并不能左右自己的命運，如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我抱著肩膀。秋意濃了，我微薄的衣服已經(jīng)抵擋不住寒意的侵入，不禁打了個寒顫。所有的人都在自己屋里做著自己的事情，可我呢？我該做什么？他在書房了讀書，將來光耀門楣，封妻蔭子。我呢？相夫教子嗎？笑話！哪來的夫？哪來的子？！自己像跌入一個無底深淵，只剩下一個空空的軀體被棄之不理。不知道方向，卻來到他的屋前。他依舊是老樣子，只是眼里有了一絲淡淡的疲倦，他對我微微一笑，走出了書房。他捧著我的臉，出神的看著，很長時間才悠悠的說：“快回去吧，別著涼了。”我們都知道在他松手的那刻，彼此便會再次分離。整個天地都在他的懷中。我無所他求。他用零度的手來溫暖我零下一度的心。
“或許在某些時候，我們改變不了什么。對于改變不了的，我們只能選擇順從。”
“可是我只需要你的承諾，你的承諾讓我的生命變的有意義。”
我的玫瑰已經(jīng)開始慢慢凋零，開始變的枯萎，我甚至看到了她干癟丑陋的樣子。
他慢慢的放開我：“我無能為力。”
……
已經(jīng)是五更了。又是無眠一夜。
我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我也無能為力。”
“君住長江頭，妾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一江水。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隱隱中有歌聲從遠處飄來，旋律是那么熟悉。楓葉荻花秋瑟瑟。手指在琵琶上舞蹈，心卻無可救藥的碎掉。拿什么來拯救自己？別時茫茫江浸月，月滿西樓。那個晚上的月亮是如此的圓，如此的亮，發(fā)了狠似的展示她的清冷。我依偎在他的肩上，卻感不到任何的溫暖。船已經(jīng)遠離渡口，可仍不斷回望。我隱約感到這就是我們的未來。“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我不想住在這兒了?；厝グ?。”他說。
“好吧，回去吧。”
母親已經(jīng)派人催過好幾次了，我明白他心里的復雜。
我極力在這個世間尋找某種東西，并隱約覺得在做的是一見注定會失望的事情，心里清楚結(jié)果，欲念卻在執(zhí)拗的推動。眼看著自己如此貪戀不甘，開始感到難過，難過并悲痛。
晚上我簡單的整理了一下衣服，早早的躺下了。
累止不住的流，說不出的理由，止不住傷心。
他用手指拭去我臉上的淚。“睡吧”聲音如同天籟。他的溫度我已熟悉，熟悉的甚至超過我的生命。他不再睡覺的時候緊握我的手。難道他就不怕我在他醒來的時候不在他身邊而去了只屬于我自己一個人的天堂？他明明知道我是舍不得他的?？墒撬⒉粚儆谖业?。他屬于他那個家族，他那個母親！
他睡了嗎？“君住長江頭，妾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一江水……”難道這就是宿命？罷了。
第二天，母親派來的轎子已早早的等候在不遠處。我們上了轎子，我知道等在我面前的是怎樣的結(jié)局。
我想逃脫的終究還是沒有逃脫掉。
“無能為力”
我潛心躲藏，與他相互依偎，似與世隔絕，現(xiàn)在終于又出來面對繁華盛世。
沈府的莊園是件極大的奢侈品，而我只不過是它的點綴。穿過游廊，到了母親的房前。
“給母親請安。”我小心翼翼的說。
沒有任何聲音回復我，靜的可怕。我就這樣跪著，一秒一秒，勝過千年百世。
他把我扶起來，站在側(cè)邊。我小心的抬頭看母親，他一臉的蘊怒，我慌忙把頭低下。
“我說過讓你起來了嗎？”雖然是初秋，但是我卻感到了天寒地凍。
“母親……”他還沒說完。
“啪”杯子被摔到地上。母親轉(zhuǎn)身而走。
可憐無辜的家伙！因偶然的原因而粉身碎骨。原來它和我一樣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我知道那是上好的龍井，芬芳，幽雅，有著淡淡的香氣，沒什么能比的上它，正如母親，沒有誰能不聽她的命令。
我待在臥室，而他卻在書房。這是母親的命令。
“我無能為力。”
起床。對鏡梳妝。
我已經(jīng)很久沒細心的打扮過自己了。很少自己的看過自己了。我越來越喜歡穿黑色的衣服了。既然不能沖破，那就沉醉好了。臉上毫無光彩。憂傷，憔悴。眼里充滿血絲，頭發(fā)凌亂的披著，依舊枯黃。嘴唇慘白。我長嘆了一口氣。但我仍然相信我是傾國傾城的女子。這是他說過的話。
這是我和他最后一次見面。我從他手里接過休書。母親在一邊欣慰的笑著，秋菊般燦爛。以為她已經(jīng)物色好了另外一個女子來傳宗接代。他面無表情，我卻對他炫然一笑，如三月煙花。“醉笑陪君三萬場，不訴離別。”
“或許在某些時候，我們改變不了什么，只能順從……”
他是我生命中的一扇門，輕輕打開，讓我看見無限繁盛荒蕪之地，關閉之后，我亦打算守口如瓶。
回家。
再嫁。
他很呵護我，把我當成手心里的寶。而我亦依戀他。只不過他的手心里不再有溫暖的感覺，他的肩膀亦沒有舒心的分量。我們也會在煙花三月的時候去揚州，他也會陪我看孤棹冷月，只不過他們不再美麗，不再憂傷，只不過是些空洞的景象，毫無感覺。
又是一個三月，天氣晴朗，有溫暖的春陽與和風，偶爾有鳥聲清脆。溫熙的陽光曬的人有些發(fā)懶。聞著這植物和泥土的味道，閉上眼睛，我感覺自己要睡去。日光之下，并無新意。我的人生，匆匆而過。
園子布置的不錯。曲徑通幽，山重水復?？墒悄忝腿坏霓D(zhuǎn)身，卻讓我不知所措。在你我相遇的地方，依然人來人往，愛情在游蕩。你依然那么純粹，不帶一絲雜質(zhì)?？蛇@會并不能掩飾你的滄桑。我眼角的紋絡已經(jīng)清晰可見。我們都老了。時間無限緩慢，又無限急速，若要浪費他就必須不留余地，而我們竟如此貪戀不甘。
“最近還不錯吧。”我走上前問他。
“不錯。”簡潔，干脆。“你呢？”
“不錯。”我想不出其他的話，想必他也如此。
一路無語。
走到園子口，我們互祝平安，并以“后會有期”做最后的了斷。
第二天，我收到他的一封信，只有一首詞：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空墻柳。
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
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悒鮫綃透。
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莫，莫，莫。
四
漂泊的魚寫著水里的字。看見的人，恐懼了，看不見的人，消失了。海水變成了眼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