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簡介
時瀟含,女,深圳紅嶺中學高二學生,紅嶺中學鵬翎文學院院長。在《文學校園》《 東方少年》《初中生之友》《高中生之友》 《深圳青少年報》等報刊發(fā)表作品多篇。獲第七屆“魯迅青少年文學獎”現(xiàn)場作文比賽高中組特等獎、深圳青少年讀書隨筆有獎征文一等獎等多個獎項。
獲獎理由
時瀟含已擺脫了中學生那種陽春白雪式的寫作,她的文章立意高遠,思考深刻,甚至有的是暴烈式的思索,夾雜著泥腥味的審視。同樣的事件,同樣的生活經(jīng)歷,她會有和同齡人不一樣的思考。因此,她的文字顯得老道成熟,干脆有力。
請為先生開一盞燈
當我們在一片萬籟俱靜中聽見自己心心念念的聲音,我們是否會驚覺我們對于生命的本身已漸行漸遠?即便是鐵骨錚錚的魯迅先生, 他也需要有人為他打開一盞讓他重回自我、返璞歸真的燈。而試問世間,曾有何人將這盞燈開啟?
穿窗瘦月底、落葉寒風中,向來是少有的心存鴻鵠之志、一路慷慨高歌的志士的身影。他們的心中唯有“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 這樣的高瞻遠矚。
心懷壯志沒有錯,可是我又怎能忘卻,當力拔山兮氣蓋世的項羽走向窮途末路之時,不是為了江山社稷而悲,卻是涕淚長流問道:“虞兮虞兮奈若何?”這不是婦人之仁,而是楚霸王心中真正人性的牽掛,摯情至此,不減雄豪。更不可忘卻的是《薄伽梵歌》中的印度章西女皇,當崢嶸一生滿心壯志的她從馬上中箭跌落、生命燈盡油枯之時,她卻注視著莽莽青山,笑語:“你們看,那晚霞真美!”沒有了百萬雄師陣前的嘶吼來將她羈絆,她回歸的竟是一個女子的柔情。而最讓人心生悲涼而慨嘆的是, 當毛澤東度過他生命中最后的一個除夕時,身邊的工作人員小心翼翼,生怕打擾了病榻上的他,他卻說:“過年啦!你們?nèi)シ艗毂夼跓狒[熱鬧吧。”即便是心中充滿宏韜偉略的偉人也終在寒冬中渴望最最微小的溫暖。
一語至此,我卻已是如鯁在喉,不知所言了。
人活一世,為國為家,卻常常忘懷了自己生命的本性,以為這是生命的“枝葉”。中國的傳統(tǒng)中是不講“我”的,人性總是被萬丈光芒的“大局”所籠罩。試問大明的脊梁張居正, 他為了萬歷的新政精疲力竭,自甘奪憂,卻不為世人理解,以為他沽名釣譽,難道他不憤懣、不孤苦嗎?當他在父親的靈堂前,面對質(zhì)疑他的子弟下屬,歇斯底里地呼喊要讓他殺掉自己時,難道他不明白他那漂泊太久的靈魂早已成傷?他真正的終點并不是扭轉(zhuǎn)大明的傾頹之勢,而是反觀自我,與自己和解,在細小之處重還自己以人性啊。當今的人們不也是如此嗎?為了生活,辛苦奔波,刪除所謂的“枝葉”, 卻終兩手空空,人們所謂的“精華”終也不過如水東流。正如那個告訴迷惘的金岳霖“你是金博士”的車夫一般,應該有人告訴我們,我們到底是誰,我們需要聽一聽群山肆意而低沉的回響,看一看飛鳥銜著心聲翱翔,反觀自心, 才有前行的力量。
那曾被人熱議。如今一閃而過的余秀華曾道出世人的缺憾:“我不想被稱為腦癱詩人或是農(nóng)民詩人,我只想被介紹為詩人余秀華。” 的確,人們是不是太關(guān)注所謂“標簽”而忽視了人性的呼號?是不是物質(zhì)、財富與前途讓人們忘記了真正寶貴的“不值一提”的情誼?是不是唯有可歌可泣才是有價值的一生?不是的,絕不是的。這不過使我們迷惘,而不知道前路何方。
為了世人,我們應開一盞燈,哪怕青燈如豆。那些空村中的留守兒童與空巢老人,他們可以依靠城市中的親人匯來的冰冷的錢生存, 而誰又能教會他們生活?有誰知那最貧窮卻也最幸福的國家不丹,國王驕傲地宣布,他所追求的不是經(jīng)濟,而是青山綠水,民樂安康?其言甚好,效之則難。當我們的社會是急功近利的,我們也注定將在這股洪流中漸漸忘卻自己的本心。當我們的生活走向各種指標評價的“富”與“強”,我們的靈魂,那些生命中最質(zhì)樸的聲音、微不可察的吶喊,又將何處安放?
先生終是離去了,而我以為他只是缺席我們的時光,他并沒有死去,他仍需要一盞燈, 他仍要“看來看去的看一下”。是他對生活深厚的愛,讓他呼喊,讓他彷徨。如今我們?nèi)杂袨槿缦壬它c一盞燈的機會。來吧,燒盡可燃之物,哪怕燈盡油枯,哪怕不比星光。
不要忘卻,當我們于生活愈行愈快時,于自己、于本真卻是愈行愈遠了。試問,無源之水,如何流淌?無根之木,如何生長?無本之人,如何志在四方?
籠 藝
鳥籠曾象征著游手好閑。八旗子弟提籠遛鳥的形象早在人們心中留下了不務正業(yè)的惡名,槐蔭柳下,一群閑極一時的紈绔子弟在鳥鳴中談天說地,讓韶光白白流去。如今,此情此景是不再有的了,可是人們依然賦予了籠子豐富的貶義,“關(guān)進籠子”“打破籠子”這樣的話語總是讓人感覺,這被妖魔化的籠子仿佛生來就是一種束縛。但事實不是這樣的,籠鳥文化,是玩出來的藝術(shù)。籠子中有一種情懷,它象征著清晨沾著露水的悠閑?;\子有它本身的藝術(shù),那是來源于市井的嘈嘈雜雜的藝術(shù)。
籠藝中不得不提的一點就是用料。暫不提美觀與否,光說沿襲下來的習慣,就少用木條做籠。雖說木料比起竹料有諸多優(yōu)點,如不易蟲蛀,易于雕刻,但木沒有竹的韌性,放杯托、站桿的時候易折斷。木頭厚重,壓手,不大方便, 做個擺設(shè)固然精致,但作為把玩之物,總是欠了點隨性。按說黃楊木、烏木、海黃、酸枝的價值遠在竹料之上,但在清代浮夸的風氣下都不用木籠來顯闊綽,最是講究場面的清朝大戶人家也不會提著木籠出來遛鳥。竹子有退讓的智慧,不易折,而且經(jīng)年的好竹,經(jīng)過反復的使用會由最初的米黃色變?yōu)闂椉t色,時間的沉淀,在它年輕的身上很早就得到了體現(xiàn)。其上用手摩挲出的厚厚的包漿,無疑讓人一看就心向往之。
說到器型,便又是別有洞天了。方籠最易顯其線條之美,用榫卯拼接,方方正正。這時最好不用紫竹,紫竹的深色容易失掉榫頭的意味。用淺色竹條可以使紋理變得更明晰,那些不足幾毫米的淺黃色竹條竟能如此緊密地與較深色的榫頭咬合,如此一比便將圓籠過于內(nèi)斂的鬼門技術(shù)比了下去。板籠用在方籠中也是有些煞風景的,就要用亮格的,敞亮,隨處一掛, 端莊大方,陽光一照,清風一吹,籠中鳥雀, 自然歡聲歌唱。就算是個空籠,看了也叫人心生歡喜。
凡是藝術(shù),都要講究協(xié)調(diào)。鳥籠就圖一順手,方便。繡眼就該用小籠,小巧秀氣。畫眉鷯哥理應用大籠,穩(wěn)重端莊。不然為求敞亮把繡眼文雀之類硬放進畫眉籠,不僅竹條間距過大,鳥雀易逃走,而且十分不協(xié)調(diào)。鳥和籠本來就是一體的,其審美是無法分割的,不論是顏色、大小、形狀,都不是隨意搭配的。
萬物總有一點驚人的相似,世風越是凋敝, 審美越艷俗繁復,而在昌平盛世中反而講究收斂。一如明式家具與清式家具,同樣是硬木家具,明式的線條簡潔、大方,妙不可言,隨意一放便自成風情,而清式的僅適合放在養(yǎng)心殿里積灰。雕龍畫鳳,敦厚,沉重,看似大氣, 終是末路中裝出的外強,細品其心則是中干。籠藝也是如此。單單是細竹條,不加紋飾,不用細細地鈿上螺,或是在銅盤和十三太保鉤上大下功夫,只要光光的素籠,大方中透著輕盈, 簡捷里透著氣韻,這樣的籠,怎么看都不厭, 滿滿的都叫人歡喜。
籠藝,不像是京劇、大鼓一樣底蘊深厚的藝術(shù),要正正衣冠,正襟危坐地談論。如今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一群窮極無聊的老頭用零碎錢, 買下一只山雀,勻一個舊鳥籠,給自己冗長的時間找找樂子,不過消遣罷了。哪怕是如今開始盛行的奢靡的風氣逐漸浸染了這種純粹,籠藝說到底也僅是市井圖一樂呵,終是玩物,眼看著賞心悅目,摩挲著其樂無窮就是好的。何必用世俗金錢的眼光來衡量本屬于內(nèi)心的東西呢?哪怕一個小蟈蟈籠,端端正正,大氣樸素, 其意深遠。物中的拙趣是品不盡的,琢磨線條交合錯雜而形成的體勢,一個清冷的下午就變得活色生香了,說到底樂呵樂呵就成了。有雀在籠中是生氣,空置一籠懸于門庭,或置于案桌也是別有風情,天下再多的美物也比不上瞅見之后,心頭滑過的一絲快意。
現(xiàn)如今,不上七十,禿了頂,顫顫巍巍, 穿一汗衫,就不好意思出門遛鳥,仿佛有人冷眼瞅著,冷哼“玩物喪志”。那些人仿佛以為籠子仍是該被打破的??呻y道打破了籠子,一顆心就可以歸了正?
清晨的太陽照著,提著籠慢慢走,有人惱著,自己照舊癡樂,這時哪怕提的是個積了灰、斷了竹條的破籠子,籠里的雀折了翅,蹦蹦跳跳,大約也會慨然一句:“這春光,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