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巴勃魯·聶魯達(Pablo Neruda,1904~1973),原名內(nèi)夫塔利·里加爾多·雷耶斯·巴索阿爾托(Neftali Ricardo ReyesBasoalto),智利當代著名詩人,被譽為20世紀最偉大的拉丁美洲詩人。生于帕拉爾城中的一個鐵路職工家庭。少年時代就喜愛寫詩并起筆名為聶魯達。1928年進入外交界任駐外領事、大使等職。1945年被選為國會議員,并獲智利國家文學獎。同年加入智利共產(chǎn)黨。后因國內(nèi)政局變化,流亡國外。曾當選世界和平理事會理事,獲斯大林國際和平獎金。1952年回國,1957年任智利作家協(xié)會主席。聶魯達13歲開始發(fā)表詩作,1923年發(fā)表第一部詩集《黃昏》,1924年發(fā)表成名作《二十首情詩和一支絕望的歌》,自此登上智利詩壇。他的詩歌既繼承西班牙民族詩歌的傳統(tǒng),又接受了波德萊爾等法國現(xiàn)代派詩歌的影響;既吸收了智利民族詩歌特點,又從惠特曼的創(chuàng)作中找到了自己最傾心的形式。主要作品有《二十首情詩和一支絕望的歌》(1924)、《西班牙在我心中》和代表作《詩歌總集》(1950)等。1971年作品《情詩·哀詩·贊詩》獲諾貝爾文學獎。1973年逝世。
聶魯達:最初的激情
□ 張祈
最早讀到聶魯達,是花城出版社的64開袖珍版《詩與頌歌》,譯者是王央樂先生。由于篇幅的限制,這小冊的詩集里收錄的詩不太多,除了早期的《二十首情詩和一支絕望的歌》和晚期的《愛情的十四行詩一百首(節(jié)選)》,余下的只有一些日常事物的詩和幾首稍長的政治詩。
我那時還不到二十歲,吸引我的主要還是愛情詩,王央樂先生的譯筆很美,很多詩句都譯得可記可誦。比如這一首:
我死時我要你的手按上我的眼睛:
我要光明,要你可愛的手中的
麥穗的清香再一次在我身上飄過,
讓我感到改變了我命運的溫柔。
我要你活著,在我沉睡了等待你時,
我要你的耳朵繼續(xù)聽著風聲,
聞著我們一起愛過的海的芬芳,
繼續(xù)踩著我們踩過的沙灘。
我要我所愛的人繼續(xù)活著;
我愛過你,歌唱過你,超過一切其他,
因此,你得繼續(xù)絢麗地如花開放,
為了讓你做到我的愛要求你的一切,
為了讓我的影子在你的頭發(fā)上漫步,
為了讓人們懂得我歌唱的緣由。
對于一個青春萌動的年輕心靈來說,這樣的詩句是難以忘懷的。當然,除去情感的真摯和優(yōu)美,我也通過這些詩學會了自然意象的運用和語言的節(jié)奏的把握。這些愛情詩告訴我,詩是表現(xiàn)而不僅是表白,有效的重復能夠給詩歌帶來強大的感染力。
聶魯達的愛情詩具有驚人的震撼力,直到現(xiàn)在,他的一些愛情詩還經(jīng)常排名在許多詩歌排行網(wǎng)站的榜首和前幾名。而他的日常事物詩則寫得別致新鮮,他總能想到別人想不到的比喻,也總能告訴別人他對生活是如何熱愛。對于聶魯達的政治抒情詩,人們爭議較大,但我讀那些詩,還是感覺到了激情和力量,在其中學到的技巧則是地名、人名的羅列方式,以及如何加深主題的探討。聶魯達同情下層人民,也追求自由與平等、和平與幸福,在他的獲獎演說《吟唱詩歌不會勞而無功》中,他回憶了自己的一次長途旅行,和在其間得到的幫助與溫暖,然后他指出:“就在那次漫長的行程里,我獲得了創(chuàng)作詩歌的必要成分。在那里,大地與心靈充實了我的詩的內(nèi)容。我認為詩是一時的然而又是莊嚴的產(chǎn)物,是孤獨與相互關切、感情與行動,一個人的內(nèi)心活動與大自然的神秘啟示,成對地構成的。我還同樣堅信,通過我們把現(xiàn)實與夢想永遠結合在一起的活動,一切——人及其形影、人及其態(tài)度、人及其詩歌——都將日益廣泛地一致起來;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把現(xiàn)實與夢想結合起來,融為一體。”就是這樣,聶魯達教會了我通過詩歌與人對話和交流。
作為世界現(xiàn)代詩歌史上最偉大的詩章之一,《馬克丘·畢克丘之巔》體現(xiàn)了聶魯達高超的意象組織能力和對歷史與現(xiàn)實的卓越把握,在我看來,無論從主題還是意象,后來的帕斯著名的長詩《太陽石》就幾乎是這首詩的一個仿寫版。
正是在聶魯達的影響下,我寫出了自己的第一首詩和第一組詩,那是一組表達青春與愛情的詩,后來它們發(fā)表在1992年的《詩歌月刊》2月號上,并且引起來許多讀者的喜愛與關注,由此我也走上了詩歌寫作的道路。
出于對這位啟蒙老師的感恩,我后來幾乎買到了他所有的中文版詩集和傳記,并且也動手翻譯了他的一些愛情詩。每當我對詩歌寫作失掉信心,或者因為國家的命運、日常生活的郁悶而焦慮苦惱時,我總愛重新翻開聶魯達,讓自己的心靈重新接受一次他的詩歌瀑布的沖刷,讓那些純潔的激流把自己對命運的埋怨一掃而光。
愛情的十四行詩(選登)
9
浪拍打倔強的石
擊散澄明而植入它的玫瑰
海圓周收縮成為枝柯
成為一滴鹽的蔚藍而落下
啊,燦爛的木蘭,毀于水沫
魅人的旅客死去而開花
反復出現(xiàn),反復消失
粉碎的鹽,炫目的海流
你和我,我的愛
讓我們封起四周的寂靜
而海逐一摧毀它無盡的立象
推倒它憤怒的白塔
因為,在漫漫海波和漠漠黃沙
交織成的網(wǎng)眼里
我們珍藏起無比深情的苦戀
17
我愛你,不是把你當作鹽的玫瑰、黃玉
或者布散火焰的石竹的箭
我愛你,如同某些幽暗的事情在愛
秘密地,愛在陰影和心靈之間
我愛你,仿佛不開花的植物,卻把
那些花的光,收到本身里面予以隱藏
多虧你的愛,我身體里面活躍著
泥土里面升起的那種緊壓的空氣
我愛你,不知道怎么愛何時愛哪里愛
我愛你,直接地,不驕傲也沒有問題
我就這樣愛你
因為我不知道別的方式來愛
只有這個方式,里面沒有我也沒有你
這么貼近,我胸上你的手就是我的手
這么貼近,你帶著我的夢
閉上了你的眼睛
49
是今天:昨天的一切都已經(jīng)
落進光的指頭和夢的眼睛
明天將以綠色的腳步來到
誰也阻止不了曙光的河流
誰也阻止不了你的雙手的河流
你的夢的眼睛,可愛的人,你是
從垂直的光線和幽暗的太陽之間
流過的時間的震動
天空在你上面收起雙翼
舉起你,把你帶進我的懷抱
以那么準時那么神秘的禮儀
因此,我歌唱白天,歌唱月亮
歌唱大海,歌唱時間,歌唱所有的星辰
歌唱你白天的嗓音以及夜間的肌膚
68
在文學的鋼鐵的劍叢中間
我走過,仿佛一名遠方的水手
不認識街角巷尾,唱著歌因為
他愿意,不這樣就不知為什么
從痛苦的海島他帶來了我的
手風琴,連同風暴,陣陣的狂雨
以及一種自然事物的緩慢習慣
它們確定了我的生長于曠野的心
于是,文學的利齒企圖咬嚙
我的真誠老師的腳跟時
我沒有察覺就已經(jīng)走過,隨風唱起歌
走向我童年細雨蒙蒙中的店鋪
走向難以明辨的南方的寒林
走向我的生命充滿了你的芬芳的地方
塑 像
鴿子拜訪普希金
啄食他的憂郁
灰色的青銅像以青銅的全部耐心
跟鴿子交談。
現(xiàn)代鴿子
并不理解他的話
現(xiàn)在的鴿子的語言
有所不同
它們把糞便拉在普希金身上
然后飛向馬雅可夫斯基
他的塑像似乎是鉛
他似乎是子彈
制成的
他們沒有雕塑出他的溫柔——
卻只雕塑出他美好的傲氣
如果他是
柔弱事物的破壞者
那么他怎么可能生活在紫羅蘭中間
在月光下
在愛情中
在這些牢牢固定于它們的
時代方向的塑像中
總有什么東西失蹤
它們被戰(zhàn)刀
劈砍到空氣中
要不然它們被塑成坐姿
變成花園中的一個游客
而其他人,厭倦了騎在馬背上
再也不能下來,就在那上面吃飯
塑像真是痛苦的東西
因為時間堆積起來
寄存在它們身上,氧化它們
即使有花朵來覆蓋
它們冰冷的腳?;ǘ洳皇俏?/span>
它們也來到那里死去了
白鳥在白晝
詩人在夜晚
很大一圈鞋子包圍著
鐵的馬雅可夫斯基
和他那可怕的青銅短外衣
以及他那毫無笑容的鐵鑄的嘴
有一天,很晚了,我?guī)缀?/span>
在河邊熟睡,遠離城市
我能聽見詩句升起,吟誦者
那連續(xù)不斷的頌歌
馬雅可夫斯基在聆聽嗎
塑像聆聽嗎
我這只鳥
我是巴勃羅鳥
只有一片羽毛的鳥
清晰的陰影中
和朦朧的清晰中的飛翔者
我的翅膀無形
我的耳朵回響
當我在樹林中
或者墓碑下行走
像一把不幸的傘
或者一把赤裸的劍
如一張弓展開
或者渾圓得如一顆葡萄
我一無所知地飛翔又飛翔
在黑夜里受傷
誰在等待我
誰不需要我的歌
誰渴望我的死亡
誰不會知道我正在來臨
而且不會來馴服我
讓我流血,擰絞我
或者親吻我那被
尖嘯的風撕破的衣服
那就是我來來往往
飛翔又不飛翔然而歌唱的原因
我是平靜的暴風雨的
憤怒之鳥
(原載于《文學校園》2015.06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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