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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惠雯:筆 未 干(十五屆葉杯復(fù)評二等獎) 2017-05-18 08:58:58  發(fā)布者:丁毅  來源:中國教育文學(xué)網(wǎng)

 

    一覺醒來,自發(fā)地收拾堆在墻角里落滿灰塵的箱子。陽臺上的一盆藤蘿開了。這廉價的小玩意兒,生命力還挺旺盛的。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年幼時鐘愛的畫箱被無情地壓在了大大小小的紙箱子下面。那其實是一個墨灰色的手提箱,它原本光亮深沉的外殼上被我染上了色彩,印上了屬于我的顏色。箱子未損,但里面的格局早已陌生。最為驚奇的是,半袋紅薯干藏掖在箱子的夾縫中。我樂出了聲兒,當(dāng)時作畫,嘴是沒閑著的。

    在箱子的最底層,我扯出了一塊抹布。抹布皺皺巴巴的,挺不樂意。抹布其實包裹著一個陳舊的調(diào)色盒——那個調(diào)色盒,伴隨著我的整個童年,如今已老矣。

    打開看看罷。仿佛有一個聲音在高呼。

    手突然顫抖起來,好像觸碰到了自己的靈魂。是的,那個調(diào)色盒,是我手的魂。終于,打開了??炜?,在那一格一格的空間里,不僅有皸裂的顏料,還有一些揮舞著拳頭高聲抗議的真菌“蘑菇”。那些顏料們,像苦澀的大地,悲傷至極。

    一瞬間,我哭了。心中,為這些受了冷落死掉的顏料們滴淚,為我自己保鮮失敗的情感滴淚。我恨不得親吻那些死去的顏料,但是,我用手微一碰,它們就碎了。我無助地跪在地上,失神地盯著一小塊發(fā)干的赭石色。

    有一支筆。我輕輕叫了一聲。在顏料盒的豎格,有一支暗棕色挺拔的筆刷。?。」P未干。筆未干!我用手緊攥筆桿,擺出標(biāo)準(zhǔn)的持筆姿勢,就是這個感覺。當(dāng)年作畫磨出的繭子又緊緊依附在了筆肚上。手和筆,像是兩個拆散多年終于拼合在一起的齒輪。這才是一個整體,一個有魂的手。

    筆未干。我的一切純粹的情感都回來了。依托還在,情感依舊。我幸福地抬頭仰望,看到了一抹暗綠——

    那是在克什克騰旗的大草原上。我就在一個山頭又一個山頭,瘋狂地奔跑,天性地釋放。天水洗過的透亮,抽出麥芽的草甸子。我枕著老綿羊松軟的屁股,嘴里叼著一顆狗尾草,用筆,在油畫布上,刷過一片又一片云,一團又一團羊群。渴了,就去裊黛河里取來甘泉;餓了,就掏出揣在懷中的酸奶凍,好心的牧民賞我一塊酸奶酪。我在畫布上摸了摸,還不賴,可以潤色。滿腦子都是畫,沒日沒夜地畫。心,是那么純凈,仿佛閉上眼就望見了無垠。經(jīng)常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傻呵呵地樂。我像一個初生的嬰兒,毫無顧忌將頭埋在松香大地上,身上每一個細(xì)胞都盡情地呼吸。那些曾經(jīng)會控制我的恐懼怨念,一瞬間化為烏有。只剩下山體在咆哮,河流在肆意奔騰,激起千層雪。頓時感到自己的渺小,進(jìn)而深深地之動情。我將贊美,化為充滿張力的色彩,刷在了畫布上。

    我對畫,盡不完的情。偶爾會想到和師哥師姐們一起作畫的日子。那真叫暢快。我們把畫架圍在一起,擺上油畫布,兩三人共用十來罐顏料。大家想畫什么就畫什么,吵吵嚷嚷,激進(jìn)而多憂。時而發(fā)表一些對某些畫展的看法,對后現(xiàn)代抽象派的理解。我們說大衛(wèi),有雕像大衛(wèi),也有畫家大衛(wèi)。說到雷奧納多,說到列賓其實很帥氣。說到列賓,就說列賓美院。有個大哥在列賓美院,他就搶走話頭,說俄羅斯的雪山。我們說康斯坦波爾,說英國王室,說浪漫主義。

    每當(dāng)我點一筆暗黃,我是想說,這是清苦,這是深刻的反省,是抹大拉迪瑪麗亞的懺悔。我的手,緊握畫筆,在高呼,這太愜意!我追隨了畫九年,在初三那一年,一切時光仿佛靜止了,那一箱顏料,一支畫筆,半袋沒有嚼完的紅薯干,都塵封在了記憶中。我時而會夢里鋪卷起筆,半夜驚覺,仿若隔世。

    那天下午,我竟然對一支未干的筆,喜極而泣。筆未干。筆未干,情未干。畫點什么罷。一切又會被喚醒。感謝上蒼,我實在走得太快,忘記停下腳步,想一想,有什么忘在了半路上。失魂的雙手,這一年雖沒有抱怨什么,卻偶爾發(fā)出一兩聲搞不懂的嘆息。

    人、事,如果成了你生命中的一部分,即使走得再快,每每驀然回首,它們總會在燈火闌珊處——

    筆未干。

 

【作    者】北京師范大學(xué)第二附屬中學(xué)高三九班 姜惠雯

【指導(dǎo)老師】王廣杰

【教師評語】

該文選題巧妙,作者就“筆未干”這一微小的生活事件展開豐富的聯(lián)想想象,將自己對于繪畫藝術(shù)的熱愛之情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筆未干”,其實質(zhì)是“情未干”。一枝畫筆背后所承載的是一段難以磨滅的生活記憶。這段記憶對于作者而言至關(guān)重要,它見證著作者童年時期畫畫的喜怒哀樂,更是在歷經(jīng)時間的沉淀之后幻化成為了一段激人反省與前行的生活經(jīng)驗:不忘初心。“初心”給作者提供了一個“致遠(yuǎn)”的原始動力,此動力便是對于大自然與繪畫藝術(shù)所保有的恒久的熱情與沖動。而這一切,與作者日常生活中細(xì)膩豐富的情感態(tài)度無不相關(guān)。我們從文中亦可以強烈地感受到,文學(xué)作品的真正魅力不是源自高超的寫作技巧,而是源自作者對于生活本身的深厚的感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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